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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以恩从淡水回来之后,想了很久,还是带着lucky来到无壳蜗牛租屋通的店门外,他离了十几公尺,左探又探的看,横竖都不敢进去。

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张俞君,他深怕张俞君看出什么来,他待会还有「要务」在身,不能让张俞君扣留在店里,他什么风险都不能冒,他只想带着青苹的尸体赶紧回去找姬南香。

他在街角解开了lucky的牵绳,拍拍牠的脑袋,对着狗儿轻声说话,「lucky乖,去那间店里找前辈,你知道她是谁,你见过的,乖,我回来再来带你。」

他准备跟姬南香下地府了,总不能还带着lucky去吧?他已经失去一个家人,不能把跟家人一样重要的lucky也带入险境。

但lucky不为所动,只是蹲坐在原地,一双眼睛瞅着他,眼珠边上还湿润湿润的。

季以恩急了,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他一分一秒都等不及,如果青苹真被一把大火烧成了灰,他去哪里再找一个适合她的容器?

他急急挥手,「去啊!你去啊!我不能带你下地府,你听我的话,去找前辈吧!」

lucky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店门口,牠知道季以恩要牠去哪里,牠上一辈子就极富人性,这辈子也不例外,牠的眼里有些惶恐,牠感受的到季以恩的着急,却不想离开自己的主人,不管季以恩要去哪里,牠都愿意跟着。

季以恩还有别人,但牠就只有季以恩了。

「lucky!去啊!我求你了……」季以恩蹲了下来,抹抹额上的汗,他没要把lucky丢了,但他不知道能把lucky交给谁,他只相信张俞君一个人,可是lucky不肯过去,他束手无策。

lucky呜咽了起来,季以恩平视着牠的双眼,一人一狗僵持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但眼前一个纤细的手掌拍了拍lucky的头,上头戴着一只精细的女性腕錶。

手掌的主人开口,「行了。牠交给我吧。」

季以恩抬起头来,张俞君就站在他面前,她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她牵起了lucky的牵绳,什么话也没问,转身就走。

反倒让季以恩不知所措了。

「前辈……」他出声唤了张俞君,却仍然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张俞君背对着他,头也没回,「没事。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就帮你照顾牠,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但是……」

张俞君的声音哽咽了一下,「你要记得回来。」

季以恩默然无语,看着张俞君牵着lucky走入店里,lucky虽然垂头丧气的,却也没什么挣扎,前辈的话让他心里有了一些温暖,但是他该做的事情还在等着自己,他拔起腿,风风火火的奔向了陈家。

青苹的尸体验尸完之后应该是发回了陈家,由陈家的人决定该怎么处置,他一路跑过去,气喘吁吁的站在陈家门口。

陈家位于这栋公寓的一楼,这时下午时分,陈家的家门口半掩着,季以恩顾不得别的,连声招呼都没打,就急匆匆的跑了进去,而青苹的双胞胎哥哥正给屋内的灵堂插香。

他们一转头,看着季以恩,愣了一下才认出他来,陈家大哥猛地衝了过来,一拳就揍上季以恩的脸颊,季以恩往后退了几步,摔倒在地上。

「你还有胆子来?」陈家大哥怒火高涨,双眼通红,也不知道是哭的,还是看见季以恩气的。

「我……」季以恩一时语塞,他又能说什么呢?

陈家大哥揍了这一拳,双眼却忽然流出泪来,可怜他们一家,接二连三地办丧事,他们还连络不到自己的父亲,只能逃避着,他们完全不知道怎么跟自己的父亲开口……

「你来做什么?」陈家二哥走了过来,语气有些微和缓,却也没给季以恩什么好脸色看。

「我想见嬡玲。」面对陈家哥哥的怒火,季以恩自觉没什么好解释的,他本来就把这一切怪到自己身上,这是他的错,他弄丢了青苹的命,而他一定要弥补这一切!

但他这句话惹火了陈家大哥,陈家大哥拿起桌上的茶壶就往季以恩身上砸,不留情面的吼,「嬡玲?嬡玲死了啊!你才是见到她最后一面的人不是吗?你说啊!为什么我们好好一个妹妹交给你,却要去医院的太平间领她回来?」

季以恩一时语塞,他乾脆跪了下来,「求求你们让我见她……」

陈家大哥转过身去,再也不愿意跟他说话,陈家二哥只能走了过来,他拉起季以恩,「你走吧!你我都知道大哥这是迁怒,但你能不能不要来了,就让我们安安静静地办完妹妹的后事吧,还给我们唯一的平静。」

陈家二哥的话说得很重,他们看过法医的报告了,青苹的猝死跟季以恩没有一丁半点的关係,但大哥的极度伤心之下的怒气总是需要一个出口,他只能让季以恩别再来了。

季以恩不需要承担这一切,不需要让他们羞辱。

所以陈家二哥几乎是不客气的撵走了季以恩,季以恩没有别的选择,只能默默走出家门,他想见嬡玲是有原因的,但他却不可能告诉陈家哥哥们自己想做什么。

要是让陈家哥哥们知道自己想偷走他们妹妹的尸体,他们可能把自己给揍到满地找牙都是轻的了。

季以恩就在外边等着,他一身单薄的短袖上衣,就站在不远处的街角看着,现代人已经不时兴把遗体摆在家中了。

而且刚刚陈家大哥也说了,他们已经去医院太平间领了青苹的遗体。

这只代表一件事情,他们一定将青苹的遗体摆在某一处殯仪馆里头,等待告别式的来临,但会是哪里呢?

他慢慢蹲了下来,夜色又降临了,快要入秋了,有些闷闷热热,他安静下来,想起青苹,自己又想哭了。

但他重重拍拍自己的脸颊,专注地看着陈家门口。

要是陈家哥哥们出门,他就跟上,不管去哪里,他都在后头远远的搭车跟着,不管他们去哪里,总是一个机会。

陈家哥哥们非常疼爱青苹,一定捨不得她孤伶伶的躺在殯仪馆,一定会前往探望,甚至陪着她度过漫漫长夜。

他跟着陈家哥哥去看塔位、去採买金纸、去跟礼仪公司周旋,看着他们在暗处落泪,看着他们疲惫的望天,试图吞嚥这太过巨大的伤心。

季以恩的心情很沉重,陈家哥哥们的伤心不在他之下,这更坚定了他要带回青苹的决心。

他猜得没错,那天深夜,陈家都熄了灯火,陈家大哥却还是出了门,叫了一辆计程车。

季以恩赶紧跟上,也招了一台计程车,他连一件外套都没带,在计程车上的冷气不断发抖,但他终于找到了,他尾随陈家大哥走进殯仪馆,看着陈家大哥跟馆方交涉了一会儿,就逕自走到冰柜区去了。

季以恩再等,等着天将未明时,等到他疲累不堪、头重脚轻时,陈家大哥才从冰柜区的建筑物走了出来。

他一看见陈家大哥离开殯仪馆,就立刻迫不及待的衝进去,殯仪馆不是24小时对外开放,这里的守卫早已下班,但这里有数十个冰柜等着他,哪一个才是青苹?

季以恩不加思索,笔直的走向了其中一个,他知道青苹在那里,他们冥冥之中心有灵犀。

他走了过去,看着冰柜上的玻璃镜面,青苹果然沉睡在里头,他的心脏一瞬间被重击了一下,这是他未曾想过的景象,青苹的脸色青紫,紧闭着双眼,连他都知道,青苹已经死透了,就像是一块冰箱里的猪肉。

他觉得很不堪,人死后就是这样吗?

但是这是他的青苹啊!再不堪他都要带她回家!

他在心中吶喊,没有任何犹豫的打开了冰柜,他抱起冻成一块寒冰的青苹,拦腰抱在手上,他的眼泪忍不住流出来,点点撒在青苹的尸身上,他往外狂奔,顾不得有没有人或者监视器看见自己。

他只想带青苹离开这里。

他横衝直撞的往外跑,竟然顺利的一路跑过了殯仪馆的大厅跟中庭,还有外围的警卫室,他一鼓作气向前衝,跑得连肺都要炸开了,毕竟青苹可不轻,她曾经那样的丰满、圆润,现在却冻得像一块冰。

想到这里,季以恩眼泪又要落下来了,但他吸吸鼻子,衝向了马路边,用力向一台恰好开过的计程车招手。

这台计程车丝毫不停,急速开过季以恩身旁,才在远处发出急躁的煞车声,司机慢慢倒退,退回了殯仪馆外边的人行道上,这里阴暗、几乎没有路灯。

司机摇下了车窗,是一个五十几岁的男子了,他端详着季以恩好几秒,终于呼出一口气,「年轻人,天色还这么昏暗,我刚刚远远一看,还以为你是那个、那个脏东西咧!上来吧!」

季以恩脸色一阵青白,他把青苹的脸往怀里推,他可不知道这名胆小的司机看到青苹会有什么反应,他拉开车门,将青苹抱了进去,自己也随之坐了进去。

「我要去淡水。」他试图平静的开口。

这司机又开始嚷嚷,「淡水?你这么早去淡水做什么?咦?你还有朋友啊?是女生吗?难道你也跟人家学什么捡尸体?」

季以恩悚然一惊,这司机怎么一眼看穿,他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低下头又把青苹抱紧了一点。

司机还在自顾自的讲着,「哎!你们年轻人就是这样,你想想看这也是人家的掌中闺女,你逞一时的慾望,还不知道要害人家到什么程度呢!」

季以恩听得茫然,不是非常理解,但他没有回嘴,只希望快点抵达淡水。

司机看季以恩不回答他,又更大声地嚷嚷了,「年轻人!我跟你说,我也有一个女儿,就算她在外喝醉了我也希望她平平安安,不是这样随便让一个男生带回家为所欲为。」

司机循循善诱,叨唸了一路,季以恩总算听懂了,他啼笑皆非,「大哥,你误会了,她不是喝醉的女孩子。」

季以恩的解释引来司机大哥困惑的回头,却只见到青苹横躺在季以恩腿上,还看不见这女孩的脸蛋,「你别骗我了,这女孩子连坐都坐不好了,怎么不是喝醉了?」

「她真没有喝醉,哎!司机大哥你别多管间事了,淡水还有多远?」季以恩有点慌张,毕竟他怀里抱得可是尸体,而他一点都不想知道窃取尸体的刑责有多重。

但他没想到,他的话竟然碰触到了司机大哥的逆鳞,这傢伙热心又多话,生平座右铭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在外边工作时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才会跑来开开计程车,混个日子过生活。

所以司机大哥一听到季以恩要他别多管间事,他一时气血上涌,来了个急煞,停在路边的水沟盖上,转过来拽着季以恩的胸口,「我好说歹说你都听不进去,你现在就给我下车!我要载这位女乘客去警局报案!」

季以恩慌了,他完全不敢想像这名见义勇为的司机,要是载着尸体前往警局报案会有多滑稽,更不敢想像青苹再度离开自己的画面,他急得不知道怎么办,一摸青苹的胸口,一股寒气袭上手心。

嗡耳竟然还在里头!

他完全没办法思考,这一切彷彿註定好的,他直接拔出了嗡耳,抵在计程车司机的脖子上,厉声喊着,「转过去!快开车!」

他压了压嗡耳,匕首冷冷的刀锋只差一寸就能卡进司机大哥的颈子。

司机大哥也愣住了,他是急公好义没错,但他可不想把自己的命栽在这上头啊!他立刻转过头去,从善如流地开车。

车内一片静默,季以恩连手心都在冒汗了,他低下头,轻轻的亲吻了一下青苹的额头,「淡水还有多远?」

司机大哥抖着声音回答,「不远了不远了!这个桥下去就到了。」他仔细地想了一下,他刚刚接这名乘客的地方,根本没有什么夜店啊!那里最近的建筑物就是殯仪馆了,难道……

他看着后方直挺挺躺在自己椅垫上的女乘客,冷汗直流,「年轻人不要衝动吶……你就当作我话多,我什么都不说了!」

司机大哥还作势将自己的嘴巴拉了起来,看得季以恩又想哭又想笑,满街计程车这么多,他为什么偏偏就选上这一个?

但是万幸路途不远,他们只僵持了十分鐘,司机大哥也只感受到刀刃的冰寒十分鐘,他们就停在淡水老街外的马路上了。

「到、到了!」司机大哥完全不敢回头,只敢从后照镜里偷瞄着季以恩。

季以恩也不跟他囉嗦,他看了前座的跳錶萤幕,从口袋里掏出三百元,丢到了司机膝盖上,他开了车门,先拽着青苹出去,接着抱着她往外走。

司机大哥一看他走了,立刻锁上车门,加速逃逸,他不断地在心里唸着佛经,满天神佛的名号都让他念光了,他还是觉得自己快要晕厥过去,这一切只因为他刚刚一回头,就看见那名女乘客被一路抱着走。

但是那名女乘客的脚却挺得很直,脚底板丝毫没有向下陷落,司机大哥再怎么样都没办法说服自己──那只是一个假人!

「唉唷我的妈!佛祖、阿拉、菩萨保佑我啊!」司机大哥猛吞口水,狂踩油门,衝向了最近的洗车场,也不管人家开店了没,就砰砰砰的直砸门。

***

季以恩抱着青苹的尸体走了一大段路,这也是他刻意为之,他不相信那个计程车司机什么都没看见,也不想再多惹来额外的麻烦。

所以他寧愿多走一段,也不能冒险让司机知道自己真正想去哪里。

他想得谨慎,戒慎恐惧,却不知道司机大哥这会儿正在洗车场里头,跟人家大吼大叫,只为了要人家在大清早替他车里车外的全洗一遍。

总之他来了,带着脸上糊了一大片的青苹,她从冰柜里出来一个多小时了,正在慢慢的「退冰」,季以恩感伤地摸着她的脸庞,人死了竟然跟块猪肉没什么两样,但他却无法放手,因为这就是他的青苹!

不管她变成什么模样,都是青苹。

他想过了,就算青苹还是那个尸体大姐姐,他都要她回来。

这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但还好季以恩这一路走过来,也没碰上什么像那位司机大哥一样好奇的傢伙,他抱着青苹汗流浹背。

只想着抱着一大块寒冰赶路的经验,他也是头一遭。

他闪躲着清晨早起路人的目光,一路直奔姬南香跟他约定的地点。

但他没想到他来了,却不见姬南香的踪影。

姬南香消失了,连张纸条都没给他留。

他又气又急,张开了嘴大声嚷嚷,「姬南香你出来啊!我带她来了,你快点出来啊!」

季以恩绕着大树转了一圈,什么人也没看到,他往上一望,树上也没有姬南香的身影,他放下青苹,猛地一拍自己的头,自己怎么这样蠢?竟然被姬南香放鸽子了啊!

姬南香早就不乐意帮自己的忙,随便找个理由把自己支开就溜之大吉,也是毫不令人意外的事情啊!

「姬南香你这王八蛋,竟然骗我,还害我偷了青苹的尸身跑了大半个县市,他就想着要睡觉,他怎么不一辈子都睡着别起来了!」

季以恩咬牙切齿的骂了几句,还是垂头丧气的坐了下来,他靠着青苹的尸身想寻求一点安慰,却只有冻得他皮肤发疼的冰冷,他真的好想哭。

这样折腾了一个晚上,他觉得自己累得几乎要晕倒了,他看着青苹的脸,微微浮肿着,一片青色的苍白,眼瞼已经被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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