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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这样的自己很不应该,但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因为他看不见青苹那双失神的双眸了。

他好累,累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青苹的尸体还能放多久呢?太阳已经升起了,现在就算即将入秋还是热着的,放在这里又烤又晒,跟一把大火烧了又有什么分别呢?

他叹一口气,正打算再四处去找找姬南香,却看着那男人悠悠哉哉地从远处晃过来,嘴边还叼着一根牙籤,吊儿郎当的走向这里。

「很好,我算得刚刚好。」姬南香脸上毫无歉疚。

「哪里好?你知道我等你等了多久吗?」季以恩抱怨着,心脏却终于安稳的落回胸膛,还好姬南香不是那种不守信用的小人,虽然自己刚刚怀疑过他,还咒骂了他……

季以恩双手在身后比了个小叉叉,希望姬南香原谅自己。

「也不过23分鐘,好了,小动作一堆,我知道你一定等急了。」姬南香信手拈来,却让季以恩大为惊奇,他的确约莫等了20分鐘左右,没想到这姬南香是有真本事的,还能看穿自己在身后的举动。

姬南香好笑的看着他,弹了弹这个还比他矮一个头的男人额头,「怎么?以为我晃点你?」

季以恩嚅囁了几下,「你也没留张纸条给我……」

「嗤!我就是去找碗粥喝喝,我也是人,总得吃饱了才能干活。」他答应了人,就不会轻易反悔,就算他再懒,这点原则他还是有的。

「你是人?」没想到他的话却让季以恩蹦跳了老高,还一脸不可置信。「人能活成像你这样吗?」

季以恩指指他,一头的乱发,几乎到腰际了,还有一张沾满脏污的脸,纤瘦的身材彷彿随风吹了就跑,唯一能看的就是那双蓝色的眸子,睁大之后能灿亮的让人惊讶。

「废话!我当然是人。」姬南香瞪了他一眼,「难不成你以为你师父还能介绍什么妖魔鬼怪给你?」

季以恩老实地摇摇头,师父顺应自然到了极点,绝对不结交妖魔鬼怪的朋友,师父连隻能当奴僕的妖怪都不肯收了。

「那就对了!」姬南香挥挥季以恩,要他退后一些,「好好好,站在那就好了,别靠过来了。」

「你要做什么?干嘛要我退到这里,你小心点啊!别踩着了青苹!」季以恩离大树约有三公尺的距离,他望着一个人躺在树底下的青苹,有些心焦。

「行了行了,你急什么?」姬南香没好气地翻翻白眼,一拍手掌,雷霆万钧的大喝一声,「开!」

顿时以这棵树为中心的周围一公尺都立刻陷落,青苹的尸身也随之滚入洞内,季以恩着急地大喊,一时之间却越不过这个深坑。

「你个小子没见识!嚷嚷喊喊的想吵死人!」姬南香凭空跃起,三两下跳上树干,继续施术,他的手掌翻飞,繁杂的咒语从嘴中流畅的流洩而出,像是古怪的音节,又像是难以辨认的语言。

深坑里的土壤迅速翻动着,只一眨眼就淹没了其中的青苹,姬南香还没完,他用力一拍树干,整个森天大术发出青翠的光芒,直射入天际,亮得连季以恩都无法直视。

一直到光亮散去,季以恩急忙奔到姬南香下方,这里已经恢復原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你把我的青苹怎么了?」季以恩一把扯住姬南香的鞋子,急切的开口。

「帮你毁尸灭跡了!」姬南香瞪着他,「还能干嘛?帮你保存起来啊,难道你是光明正大的带她来吗?我还能替你找一个冰柜好好的冰起来吗?」

姬南香连珠炮的问着,问得季以恩想起陈家哥哥们跳跃着怒火的双眼、想起计程车司机动輒得咎的那张脸,实在自觉理亏,只好往后缩了缩。

「那、那我们能出发了吗?」季以恩问得小心翼翼,实在不敢再触怒姬南香。

「不。」姬南香咧开嘴,摇摇手指头,「我还需要你去做一件事情。」

季以恩如遭雷击,他斟酌再三,只敢让自己问一句,「跟偷尸体比起来,这件事还要更难吗?」

姬南香一脸理所当然的神情,「当然。这可比起偷尸体要难上千倍。你得去偷来大佛手腕上的佛珠,唯有千年香火的佛珠才能助我们开啟地府之门。」

季以恩还听不清楚姬南香所说的事情为何,他只听见难上千倍,直接很乾脆地,咚的一声晕倒了。

他两眼一闭,一头往后栽倒,再也听不见姬南香的任何声音。

唉!要把他的青苹带回来怎么这么难啊……

***

季以恩生平没做过贼,只能凭着刻板印象穿得一身黑,还特地盖上了连身帽上衣的帽子,把自己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祈求不要有人认出自己。

他躲在大庙里的男厕,忍受着一阵阵的薰气,等待庙方关门。

几个小时前,他还跟姬南香讨价还价,他忿忿不平的拽着姬南香问,「为什么这些事情都要我去做?你就不怕我给人家抓了,扭到警局去吗?」

姬南香躺在屋簷底下,下雨了,树上不温暖,他得挪个窝,免得被淋成落汤鸡,妨碍他睡觉的兴致。

面对季以恩的问题,姬南香只凉凉的回他一句,「要救人的是你还是我?我可不认识什么青苹的,更何况别想太美了,我们这是去抢人,你要是在阳间就失败了那不正好,我也不用陪你冒这个天大的风险。」

季以恩被堵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灰头土脸的前往姬南香指定的庙宇,这栋赭齐寺歷史悠久,连外墙都让香火燻得发黑,据说还被划为一级古蹟。

有没有千年香火的歷史尚不知道,但是姬南香指定要庙内供奉的大佛──手上那一串佛珠。

「我该高兴你不是要大佛吗?」季以恩心不甘情不愿。

「别傻了,大佛你也搬不动。佛珠小小一串,你偷走了就塞进口袋里,拍拍屁股走人,保证天衣无缝。」

「我已经偷了尸体你还要我去偷古蹟?」

「佛珠不算古蹟啦!再说,是谁要救……」姬南香拉长音,算准了季以恩没办法反驳自己。

「知道了知道了!」

「那就快去。」姬南香挥挥手,要季以恩别磨蹭了,快快去办好事。

这也是季以恩现在为什么会站在赭齐寺的男厕里,一个人对着马桶罚站的原因。

他等着夜深人静、等着庙方关门、等着万籟俱寂的那一刻,他就能前往大佛所在处,偷走大佛手上的那串佛珠。

这活说起来简单,说起来也很难,季以恩叹口气,到底是偷窃尸体的刑罚比较重还是偷走古蹟品?

他不想去细想这些,觉得自己就在疯狂的边缘,而姬南香就是推他发疯的幕后黑手,他只能想着青苹的模样,试图让自己好过一点。

他哀怨万分,再叹一口气,这连绵的叹息声亙古绵长,让隔壁正在如厕的老兄如坐针毡,他望一眼手表,时针刚走过6的位置,太阳下山了,他打了一个冷颤,心里狂念佛号,连手都忘了洗就拔腿狂奔。

这一些季以恩当然不知道,他耐心的等,终于等到月上树梢头,他轻轻打开厕所的门,踮着脚尖往外走去,猫着腰左右张望。

百年古蹟当然没有监视器,他如入无人之地,准确的前往大殿。

一路上,只有他与自己的影子相伴,季以恩又叹一口气,他真想赶快见到青苹,结束这疯狂又难以置信的一切。

他推开大殿的门,咿呀一声,在夜里听来令人毛骨悚然,但季以恩专心致志,他一个蹦跳就跃上了重达数百公斤的佛桌,伸长了手在佛像上摸索。

他有些犹豫,这偷东西偷到佛祖手里来,可真是大不敬了,说不定死后还要被鞭数十趋之十八层地狱,但是为了青苹,十九层地狱他也得去!

他牙一咬,就着佛像前的烛光,摸走了大佛手上的檀香佛珠,佛珠果真如姬南香所说,小巧圆润,不佔什么体积跟重量。

季以恩随手塞进口袋,正想下桌时,一阵怪风来袭,佛桌上的两盏佛烛竟然被吹熄了。

大殿内一阵昏暗,这里可没有什么日光灯的照明设备。

季以恩一时懞了,他赶紧双手合十,拜拜大佛,嘴里还喃喃念着,「大佛大佛,我不是有意冒犯,只是借你佛珠一用,我得下地府一趟,救回我最重要的人,请你不要见怪。」

季以恩跃下了佛桌,三步併作两步就想离开这里,却在离大殿的正门只有几步之遥时,被一把抓住了!

他被倒吊起来,单脚高高掛在天花板上,他一阵血液逆流,想起了一首童谣,小老鼠,上灯台,偷吃油,下不来!

他觉得自己现在被高高掛在这里,就像极了那一隻笨老鼠啊!在他还搞不清楚状况,一把手电筒的亮光直直照进了他的眼睛,亮得他直眨眼,什么都反应不过来。

一个光头老和尚穿着袈裟,脸上两撇鬍子,连鞋都还来不及穿,一看到被掛在天花板上的季以恩,就瞪着眼睛骂,「终于逮到你了吧!你这偷香油钱的坏胚子!」

季以恩抹了抹脸,这和尚的高度刚好到他的脑袋,和尚张口骂人,还口水纷飞,全都喷到他脸上了,他被骂得心底发慌,右手放在口袋内,又把佛珠往里塞了塞,「大师,您误会了,我没偷您的香油钱。」

老和尚皱了皱眉,「不信!你没偷香油钱又怎会半夜到这里,再说,那也不是老和尚的香油钱,那是佛祖的,要修庙的!」

季以恩苦着一张脸,「是真的,大师您看看您的香油钱是不是还在原处,就知道我说的话是真是假了。」

老和尚愣了一下,「也不怕你跑。」他得意的推了一下季以恩,让他在半空中晃了两下,这一手套绳抓人的技巧可是他的绝活,只是他每抓必放,到现在也没送了哪一个小贼到警局去。

但是这件事情季以恩可不知道,他现在被吓得六神无主,也不知道能不能期待姬南香出现。

「咦?你真没拿佛祖的香油钱。」老和尚大感惊奇,「那你半夜来我这破庙做什么?」

季以恩苦笑,这座一级古蹟要是称得上破庙,那很多小庙得关门了,「我就过来转转,心里有事,睡不着。」他胡乱扯,也不敢奢望老和尚信,还把双手往两旁一摊,表示自己什么也没拿。

老和尚撇撇嘴,「你这是框我呢!」他拿起手电筒,大殿里只扫了一遍,就扬起了眉毛,「小施主,你可知道我顾这庙顾多久了?」

季以恩不明所以,「多久?」

老和尚一哂,又走回季以恩面前,「七十年馀啦!我从出生就让人丢在这里了,我才刚会爬,就能张着口水爬到佛像上啦!」

季以恩冒起冷汗,老和尚特意提起佛像,莫不是发现了什么?

「老和尚您好佛缘啊……」季以恩心里发慌,只能不着边际的恭维着老和尚。

「所以,拿出来唄!你偷我们家佛祖的佛珠做什么,那东西不值几个钱,虽是上好的檀香木,却不是为了配戴在身上而特意做的,你偷那个不嫌恪手?」

季以恩一听,顿时哭丧着脸,果然被老和尚发现了,「老和尚我偷那佛珠不是为了卖钱,我是真有用处……」

「哦,说来听听。」老和尚一听,来了兴致,他随手拉来椅子,「老和尚生平没啥什么喜好,就爱听故事,你千里迢迢来偷我们家佛祖的一条手环,想必有大用。」

季以恩愁眉苦脸,他的故事太过荒谬,他也不知道老和尚信不信自己,但他给人吊在这里,恐怕也没别得选择。

「我最重要的人让地府拘走了,我唯恐我们此生再也无法相见,所以必定要去救她回来。」

「好端端的地府拘他魂魄做啥?」老和尚摇头,摆明不信。

季以恩没法子,只能全豁出去了。「她逆天夺舍,抢人家身躯,犯了阴间大罪啊!但地府真没人性,一句话都没说,就把她拘走了,我连跟她说上最后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季以恩顿时悲从中来。

「真有夺舍这种事情?」老和尚大感惊急,拿起佛桌上的一盘瓜子,喀拉喀拉的嗑了起来。

季以恩大惊失色,故事还没说完,悲伤的气氛全给破坏了,手指着老和尚抖了抖,「你偷吃供品!」

「你刚还偷拿佛珠呢,说我?」老和尚抖抖眉毛,「接着说说。」

「……喔!我那重要的人叫青苹,我遇见她的时候她其实已经成了鬼妖,但她为了我,夺舍再世为人,这会儿让地府的阴差拘走,还不知道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呢!」

「那你拿我们家佛祖的佛珠做啥?」

「开地府的门唄,这也是姬……高人!跟我说的,我虽然半信半疑,也只能照办了,所以老和尚您行行好,就放过我吧!」姬南香不讲道义,自己可不能跟他一样,季以恩话到嘴边,还是隐去了姬南香的名字。

老和尚放下瓜子,换上了正经神色,「你们都太执着了,执着能让人入魔啊!」

季以恩头上脚下,看着地板上的花纹,吶吶的分辨,「入魔就入魔吧,为了她,也算值得了。而且魔又是什么?都是人心罢了,我入了魔也不伤人,我还是我。」

他这番是是而非的话反而引起老和尚大笑,老和尚捧着肚子笑得弯腰,「哎唷小傢伙,你年纪轻轻就有这种见识,不简单啊,你能看透一切皆是人心,境界颇高啊!」

季以恩摸摸头,有些害臊,「老和尚您笑话了,我是真心这么想,我只想要青苹回来,其馀我都不要。」

老和尚站了起来,呵呵笑着,他挥挥手,解开季以恩脚上的绳索,难为季以恩反应好,不然这会连头都要摔破了。

但季以恩无暇跟他计较,「老和尚您!」他又惊又喜。

「去吧去吧,去带她回来,你们都执着,都还看不透,勉强也无用,入魔不是这么简单,那能把人逼疯。我让你们自己走一遭,或许终有一天能明瞭。」

老和尚摆摆手,让季以恩出去。

季以恩对于老和尚的话有听没有懂,他可没真的看过魔,但他知道老和尚愿意放他走了,他抬起脚跨过大殿,身后却响起了咳嗽声。

「咳咳。用完记得拿来还,我就只有那一条了。」

季以恩回头想回老和尚的话,却发现身后无人,只有空荡荡的大殿,还有一直微笑看着眾人的大佛。

他摸不着头绪,一个人往外狂奔,在月色下不断跑着,他距离青苹又更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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