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谢昭宁重生 第28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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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昭宁愕然一滞, 也侧眸睨着连璋,见他浓眉倒竖一副火冒三丈模样,一时竟不明所以——他们与太子不睦已久, 自元皇后病故,左右这些年总是这般过来的。
太子屏息半晌, 缓过难堪情绪后淡淡释出一声轻叹, 兀自拉扯着唇角生硬一笑, 似格外纵容连璋这莫名而来的坏脾气,哑声讪讪轻道:“罪过罪过,孤竟饶了二弟清梦——”
“佛在心中,不在嘴上。”连璋见太子一副平白受了欺辱却仍强自宽宏模样,简直犹如火上浇油,“嗤”一声嘲讽冷笑,毫不留情面续又脱口凌厉斥他, “你心不清不净不诚, 念甚么佛?!”
太子:“!!!”
谢昭宁:“……?!”
那一语似尖刀直直插中太子胸腔还搅了搅,太子闻言愈加骇然, 周身不住战栗, 刹那间似被连璋一语剥去了一层裹着佛家慈悲宽容的外衣, 眉心隆出竖字川纹,眼神中隐着蓄势待发的真怒, 双颊通红, 两手死死揪着佛珠两端, 胸膛上下起伏。
谢昭宁眼瞅事态有异,不由正襟危坐, 神色戒备,却见他二人豁然四目相对间, 连璋似只斗鸡般不依不饶,见太子虽怒发冲冠却又似无言辩驳,闷声长笑讥讽,斜眸不屑睇他,竟步步紧逼诘问:“怎么?我说错了?”
太子顿时目呲欲裂,两颊肌肉隆起,似金刚怒目一般扭头死死瞪他,车内气氛一时剑拔弩张,连璋却毫无惧意,唇角抽动间,又似蓄势待发。
“二哥!”谢昭宁倏得出声阻他。
连璋闻声一顿,转而冷冷睨着谢昭宁,却见他眼神申饬似得肃然凝着他,蹙眉缓缓摇头。
往昔旧事,历历在目,太子心中早已无佛,如今也只剩下一副唬人的皮囊而已,随时随地念佛诵经,原也不过是安自己的心,却——平白玷污了佛。
连璋未曾说错,谢昭宁亦心知肚明,只这话,他们五年前既说不得,如今,便更加说不得了。
谢昭宁一副凤眸虽生得狭长冷冽,似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却温柔敛尽世间的美好,干净又温暖,连璋怔怔瞧着他眸中浓重的担忧与关切已堪堪压过了那些陈年的积痛,竟一瞬察觉适才因他佑护霍长歌而生出的愠怒,正因这一眼在缓缓消散。
连璋凝着谢昭宁眼眶骤然通红,嘴唇反复翕合半晌,方才抿唇住嘴,斗鸡般得模样渐渐收敛,两肩微塌,仰头认命似得复又靠回车壁,一副闭眸小憩模样。
车内霎时恢复宁静,只闻太子压抑着呼吸粗喘几声后,垂眸沉沉摇头,丰唇轻颤间,似又无声念了佛号。
*****
又行过约莫一炷香,香炉中的山檀只露出一小截燃着橘红火星的脑袋在外面,马车出了城门越发摇晃得厉害,道路愈加难走起来,再过得小半时辰,方才停在京郊古宅门前,谢昭宁侧眸于那帘缝之中窥见那扇深刻于儿时记忆的厚重朱门,眼神不由黯淡。
“臣恭迎太子殿下,大驾寒舍。”不待车身停稳,车外便有一道苍老嗓音骤起,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划破车内沉寂。
那“寒舍”二字的尾音被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莫名便似裹挟了些许的阴阳怪气。
连璋眼都没睁,直直落井下石般“嗤”出一声冷笑,谢昭宁无奈轻叹,太子面上虽不大好看,却也不再理会他二人,起身一正衣冠,复又一副宝相庄严模样出了车厢、下得车辕。
那车下零零落落站着七八个老态龙钟的男子,迎风冻得抖抖索索,花白胡子一颤一颤,为首老者率众躬身作揖,双手藏在大袖之中交叠端在胸前,眼神淡漠得觑着太子举止庄重大气得一步一缓,逆着寒风冬雪,似佛子临凡。
“臣已老迈,腿脚不便,身子又总不爽利,闲赋家中已久,更是赴不得小年家宴,倒还累及太子殿下今年冒雪前来拜会。”那老人庞眉皓发,微见佝偻,瞧年纪似已古稀,套一身宽大三品文官朝服立于风中,便像是根竹竿撑着那衣裳,空空荡荡的,衣摆随风“哗哗”飘动间,愈显单薄瘦削。
“外祖父说的哪里话,”太子似未闻出他话中轻嘲意味,只掌心扣着佛珠,垂眸与那老人双手合十一拜,嗓音沉厚体恤道,“外面风大,咱们还是进屋说话去吧。”
那老人淡淡“嗯”声一应,却是未动,一双混浊老眼虽直勾勾地盯着他,余光却是轻飘飘瞥向他身后,待那车帘再度撩起,连璋与谢昭宁自车内探出头来,他鹤发鸡皮似的脸上,方才隐约漾出些许温暖笑意,稍纵即逝。
老人轻轻舒出口气,却是与他俩话也不说,只遥遥眺他二人一眼,便转身率着那七八老者领着太子入府。
太子余光瞥见他那欲盖弥彰模样,神色一瞬不豫却并未发难,指肚越发扣紧了手中佛珠,一言不发跟在老人身后踏进门中,谢昭宁与连璋便也跟着过去。
他们甫一入了古宅,绕过照壁,迎面便是萧瑟庭院,满目厚雪压枯枝,一派凄凉景象。
宅中安安静静,只偶尔有鸦雀于枝头喑哑鸣叫一声,小年节里竟无多少人烟似的,一眼望去,空空荡荡,寒风卷动阑干落雪吹入廊下,发出飒飒风响。
“有劳太子跑上一趟了,只如今宗族人丁凋敝,有富余气力经得起长途跋涉的皆已回了江南老宅谋求生路,眼下也只老臣与几位孤寡固守府邸,怕是连凑出一桌与太子吃饭的人俱显艰难。”那老人探手引着太子上了回廊,有意无意一句寒暄,却是字字格外戳心,太子举手投足虽雍容沉着,面上却已现难色。
待他们一路进到前厅中去,厅中亦显清寒,只垂手廖廖等着几位命妇——二三老年、二三中年,想来确实凑不齐皇亲国戚府中惯用的一张圆桌,比往年更显萧条。
自五年前古氏家主古昊英与其姊元皇后先后仙逝,古氏旧部也因此受到牵连,人丁本就不甚繁茂的宗族一夕倾颓,一年不如一年、一日不如一日,如今也只元皇后那年迈的老父身上留有三品学士的空衔,于太子母家壮着些许声势,不至于让太子面上太过无光。
可那三品的虚衔对于一个老人而言,却非荣光,不过一道枷锁,将失女丧子孑然一身的他残忍困在异乡,不得于生前归去故里,与族人团聚。
老人待众命妇与太子作揖问安,便探手着太子主位落座,又嘱咐人上了茶点来,转身却见只连璋缀他身后跟着,并无谢昭宁人影,不由惊诧问道:“你三弟呢?”
言辞间顿显亲昵。
“廊下看——”连璋唇角一动,话未说完,便见老人已兀自轻叹一声,谨慎换了称呼,又了然摆了摆手:“随三殿下去吧,左右三殿下也算是在这宅院之中长大的,丢不了,开宴前再着人寻他便是了。”
那简单一语似又戳中太子心底旧日伤疤,太子捧着热茶小啜,见他二人只一问一答间便显温情,原想避嫌遮掩亦是徒劳无用。
太子面容于氤氲白雾后愈见黯然,不动声色瞅着连璋应那老人一声,下意识便想贴着他坐下,旋即又蹙眉起身,拢衣往自己右下手位置落座,不敢罔顾尊卑伦常。
侍婢上过茶点,鱼贯而出,转身反手阖上厅门,太子抬眸于那朦胧水汽之中便见厅门轻轻一开又重重合上,似将那微弱却暖人的冬阳霎时夹断在了门缝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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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照壁后,谢昭宁果然直挺挺立在廊下那一排被厚雪压弯了枝条的桂树下,仰着头一动不动,也不知在瞧甚么,颀长身姿似青松临风,半幅侧颜玉似得好看,干净又温润,映着一轮高升的冬阳,越发衬得他少年华美又淡远清峭。
只他周身却似缭绕着浓重的寂寥与哀伤,萧瑟寒风一起,绕着他周身一转,便似要将那茕茕孑立的人影融进冷风里化掉似的。
“……遥知天上桂花孤,试问嫦娥更要无。月宫幸有闲田地,何不中央种两株。”(注1)
恍然间,似迎风送来这么一句飘渺人声,骤然响在耳畔,宛若谢昭宁身后正有潇洒青年饮了酒,以一副玉箸敲击着铜樽在吟诗,醉态萌发间愈见风流多情本色。
谢昭宁周身一震,霎时惊喜循声侧眸,却见身后廊下空无一人,只余寒风卷着满地落雪“咻”然拂过阑干。
他神情落寞一叹,又垂眸理所当然似得自嘲轻轻一笑,便愈发惆怅得逆着那风吹来的方向转身上了回廊,扶着朱红廊柱缓缓行过半座府邸,越加进到后宅深处,眼前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无不熟稔于心。
谢昭宁直直走到后厢中一户贴有封条的独立院落前,方才停下脚步。
那院落颇为宽阔,院墙稍显高耸,环墙栽有一片松树,松果落得遍地皆是,七零八落得栽进平整的厚雪之中,也无人前来打扫。
周遭静得骇然,杳无人烟,谢昭宁提着大氅下摆一步一缓上得门下台阶,手臂微微颤抖着半抬空中,蜷缩的五指渐渐舒展,贴在那冰凉潮湿的木门上运力一推,伴随封条“刺啦”一声四分五裂,那虚掩的院门也拖着刺耳的“吱呀”长响缓缓转开半扇,露出院中真容——那天井中新雪叠旧雪,叠得厚厚一层,几近瞧不出本来面目,似天地有意封存这院中草木砖瓦,便与它严严实实盖了一层棉被一般。
谢昭宁负手入得院中,迎面便是一棵已枯死的高耸出院墙的柿子树。
他怔怔仰头,恍然热泪盈眶,眼前一瞬似有数道人影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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