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谢昭宁重生 第39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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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她们已上得三层,三层楼门大敞,迎面便是皇帝威严伟岸的背影,玄服背绣赤红火凤。
“皇后来了,”晋帝闻见响动回头,一摆手免了她们的礼,见着霍长歌意外笑一声,上下将她一打量,却道,“你不在屋里好生歇着,怎也跟来了?”
皇后温婉答道:“长歌来与妾身请安,正遇着珣儿回来,说是他两位哥哥身子不妥帖,妾身见她也担忧,就允她一同来了。”
霍长歌应声乖巧颔首,眨巴着一双杏眸,轻声细语道:“臣已无大碍了,想来瞧瞧哥哥们。”
“嗯,”皇帝淡淡道一句,情绪不咸不淡,“有心了。”
“不知璋儿与昭儿如何了?”皇后关切一问。
皇帝眸光微沉,负手身后,意味不明叹一声,侧过半身,让出身后连璋与谢昭宁来。
霍长歌偏头望去,只见谢昭宁与连璋正垂眸并排跪在正中,谢昭宁长发斜扎搭在肩头,深蓝中衣领口半解,眸色倒是清明,只面色的确不大好看,两颊微微凹陷,眼下一片青紫,嘴唇干裂起皮,只几日没见,竟似换了个模样般。
霍长歌心头瞬间一揪,似乎只那一眼的功夫,便令她情绪翻涌,牵动伤口,肩头不住跳着疼。
几位太医围在他二人身侧切脉,周遭一片寂静,半晌后,太医起身一拱手:“两位殿下身子无恙,只是悔过过于诚心,未吃未喝,竟亦未眠。”
霍长歌下意识眼神一松,往苏梅身上靠过去,皇后也欣慰一笑瞧了瞧皇帝。
那太医话音既落,又有一位年纪稍长的太医道:“再加上二殿下心焦气躁,导致肺热体虚;三殿下又郁结于胸,所致气血不畅,故精神不济。此二者均乃心病所致,还需心药医,药石只可辅助,却治标不治本。”
连璋闻言怨怼一横谢昭宁,谢昭宁垂眸敛目不语,颇有些自责模样。
“前朝之事,顺其自然吧。”皇帝人在一旁,突然出声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莫太过在意,愁坏了自个儿身子。”
谢昭宁寻声望去,见帝后竟一并亲至,身侧还杵着霍长歌,脸上竟浮起一层愧色,哑声虚弱告罪:“臣惭愧,竟惊动了陛下与皇后。”
霍长歌凝着他眼下那乌青,沉吟一瞬,略略生疑,秀眉越蹙越紧。
“罢了,”皇帝神色晦暗不明,只叹一声,“好生歇着吧。”
他说完话,见太医又留了几瓶顺气调理的药,便转身要走,竟丝毫无放人出楼的意思,皇后跟在他身后,嘴唇翕合半晌,想劝他一句又生怕惹他忌讳,触犯龙颜。
“皇帝伯伯。”眼瞅着皇帝已下到楼梯正中,霍长歌倏得出声。
晋帝回头上望,只见她贝齿一咬唇,小脸缩在大氅兜帽那一圈绒毛里,腆着脸笑着撒娇道:“长歌想与哥哥们说说话,好不好呀?”
她话音既落,晋帝眼神一眯,气氛陡然转冷,霍长歌只眨巴着眼乖巧等着他应答,眼神澄澈,不怵不惧。
“莫闹,”皇后觑着皇帝不豫面色,有些不安嗔她一句,“且不说你自个儿还伤着,你两位哥哥身子也正虚——”
“皇后所言极是,”熟料下一刻,晋帝眼神一松,竟出人意料得意味深长笑着道,“莫说得太久。”
“长歌晓得的。”霍长歌按着肩头伤处,微微欠身一行礼,恭送帝后。
待连太医一并也撤走,楼内重归沉寂,霍长歌这才吁出口气,也不言语,只轻轻拂开苏梅搀她的手,兀自绕着三层楼转过一圈,几步一顿,仔仔细细仰头挨个瞧过墙上悬挂的那些等人高的绣像,逢人弓腰郑重一拜,又肃穆上了香,其余三人只诧异沉默觑她动作。
连璋正一腔愁绪难解,猜不透她用意,便觉她又是在装模作样得演戏,他没富余多少说话的劲儿,便斜眸狠狠瞪了苏梅一眼,明晃晃得在迁怒。
苏梅险些气笑了,妩媚一翻眼白,欺负连璋眼下一副半残模样,也跳不起来责难她。
连璋:“……”
半晌后,霍长歌终于停在谢昭宁与连璋的身前,拢着大氅下摆缓缓往地板上一坐,仰头对上他俩愕然眼神,轻笑一声,微微沉了沉嗓音道:“这三楼里,七位将军,当年追随陛下时,有三位不过二十岁的年纪,两位哥哥猜猜看,他们首次出征,斩获敌人首级后的那几日,午夜梦回时,怕过么?”
她那一双带笑的杏眸,清亮又沉静,似一眼便能看穿人心,与往日模样皆不大相同,谢昭宁闻言一震,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下意识便扶着墙壁挺直了腰,换了武将单膝跪地的姿势,脱口一句:“你怎晓得——”
“三哥哥,”霍长歌又笑一声,那笑里却无轻蔑鄙夷的意思,隐着些许心疼轻声又道,“你再猜猜,我怕过么?”
“不是怕——”谢昭宁闻言神情一瞬疲累与失落,他一腿蜷起,膝头支着手肘,又仰头靠着墙,嗓音沙哑干涸。
他似是觉得连霍长歌也不大能懂他,乏力地吐出半句留半句,连话也不想说全了,那是霍长歌前世里时常见到的颓唐无措模样,那种面对她奚落拒绝后的茫然与无力感,竟然诡异得提前出现在了此时的谢昭宁身上。
她前世见他如此神情,只觉大快人心,如今才知何为怜惜。
霍长歌静静觑着谢昭宁垂眸盯着自己张开摊在膝头的右手,拇指与食指下意识狠狠搓弄,似是想揉搓掉他指上仍残留着的,刀锋砍断颈骨的触感。
“是负疚。”霍长歌凝着他动作,轻声续道,“三哥哥,可对?”
谢昭宁闻声猛然抬首,眼眶骤然通红,便是连璋亦神色明显震惊朝她望去,苏梅却是微有错愕一蹙眉。
霍长歌眼神平静含笑,唇角微微一抿,冲谢昭宁抿出一抹了然笑意。
她前世亦是十六岁随她爹霍玄骑兵上的战场,刀锋划破塞外的风,裹挟着寒意摧枯拉朽斩杀了敌方百余人。
她那时人在沙场,满目鲜血与刀光,只晓得她不杀狄人,便轮不到她活着回去,本能驱使着兵刃还击,却不料午夜梦回时,于鼻端残余的硝烟中惊醒,才在夜深人静中恍然颤栗起来。
她爹那日就在窗外提着灯,未卜先知似地守在她房前,暖黄的光将她爹挺拔高大的身影温柔映在窗纸上。
她爹闻见屋内响动,隔着层窗纸清浅叹息一声,与她低沉着嗓音轻声道:“怕啦?”
霍长歌人在黑暗中,虚眨着一双茫然无措的眸,盯着自己纤长干净的手,只觉那上的血腥气,竟似洗不净一般,她踩了鞋下地,随意裹了披风推门出去。
屋外万籁俱寂,月暗星稀,夜色昏沉浓重,霍玄见她出来,将手中那灯交到她手上,抬臂揉了揉她发顶,眼底却隐了淡淡笑意,沙哑柔声道:“会怕,是好事。”
“不是怕,”霍长歌垂眸凝着手上那天地间此时唯一的光亮,梗着喉头倔强反驳,嗓音喑哑中却又含着微弱而明显的哭腔道,“好吧,是怕了。”
那是她平生头次产生一种真实的畏惧感,生养一名优秀的兵士需至少十六年,而她断去那人生机却只需一刀,那只因立场对立而理所当然赋予她的生杀予夺的权利,让她后知后觉、惊惶无措——当杀戮脱出战报中的文字范畴,直面她时,原是以残留在她指腹间的血腥气来告诉她,到底有多残忍。
而可以预见的是,她的未来需她日复一日行走在这样的残忍中,直到她人生消亡的那日。
“会怕——是因我懦弱?”霍长歌觑着灯笼里的光,仰头混乱而挫败地问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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