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谢昭宁重生 第61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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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昭宁一语不发,只透过一室昏黄摇曳的烛火,神情复杂得静静凝着连璋瞧,眼神缅怀又遗憾,像是沉着许多难以言说的情绪。
连璋年少之时受人挑拨,与谢昭宁干过不少混账事,如今正与他心生愧疚,愈发受不住他这意味不明的眼神,一副挟了隐怒的冷肃面庞险些崩不住,也不知他是仍气白日里拌过的那几句嘴,还是只不悦自个儿说了霍长歌的坏话。
连璋暗自思量,只觉恐依着当下霍长歌在谢昭宁心中的分量,怕是后者可能更大些,遂心下陡沉,冷寒着副俊颜又酸又不屑,与谢昭宁沉声又较劲,忍不住得冷声讥讽:“我可说错了话?你如今将那位金贵郡主手心儿里捧着,心尖儿上放着,连我也说不得了?”
他俩生了嫌隙的这五年,确实已许久不曾好好说过话,现下便是已连如何好好说话也不会了。
谢昭宁自旧事中回过神,便见连璋又夹枪带棍正口不择言,只他不久前方与霍长歌定过情,勿论连璋如今说他甚么,他也懒得与他再置那个气,眼皮无奈挑他一眼,闻见他主动提了霍长歌,耳畔又不由回转她适才那惊世骇俗的话,眼神越发得复杂。
那些话,他翻来覆去思索一路,已是有了些许的决断……
“二哥,”谢昭宁猝不及防与他轻道,“甚么是愚孝与愚忠?咱们这样的,算是么?”
连璋见他许久不答话,只当自个儿戳中了他心事,心中正迁怒着霍长歌,闻言倏得一怔,竟未反应过来似得茫然道:“你说甚么?”
“这些年里,你可有一日曾想过要为母亲、二姐与小舅,讨回一个公道么?”谢昭宁侧眸凝他,郑重轻声又问道。
“说甚么胡话?!”连璋此番却是听清了,面色骤然一沉站起了身,忙转着往四下里探查一番,犹不安心,又转身去将门窗紧闭插了闩,方才回来复又站在谢昭宁床头前,长眉紧蹙,面挂寒霜,疾言厉色道,“你今日又发甚么疯?是从哪里听到风言风语了么?他们人都已死许多年,还说这些有甚么用?”
“你既可以恨我五年之久,”谢昭宁挣扎着直起了半身,抬眸定定瞧着他,认真道,“我又为何不能说?”
“我没有恨你,我只是——”连璋闻言一瞬惊惶,略有失措,这一语似又将他带回到了午后他俩争执时,他倏得发自内心的疲累,卸掉了周身那层冰冷凌厉的铠甲,微微垮了双肩,与谢昭宁罕见示弱似得垂眸道,“早就不再恨你了……”
这五年中,连璋也早已长大了,午夜梦中回溯往事,也明白了当年到底犯下了怎样的过错,那原是一个离间他二人卑劣粗鄙的陷阱,却被他结结实实一脚踏进去了许久。
“瞧瞧瞧瞧,又是二殿下来求陛下了,三殿下可已许久未曾来过了,血亲到底是血亲,三殿下便没这样的心思。亏得二公主原还待他那样得好……”
“你别说,还真是……昨夜里我随陛下原去探望二公主,陛下隔墙与二公主正说着话,我转脸儿便瞧见了三殿下……那三殿下,好家伙,躲得倒是够远的,口鼻处还蒙着方布巾,一副畏畏缩缩不敢上前的模样……”
“嗐,我当值那日也遇过,三殿下隔着老远闻见宫人说二公主那病会染人,转身拔腿便跑了!”
“对对,我还听闻,两位殿下有日夜里还吵过架,说是三殿下拦着二殿下,不欲他去探望二公主……三殿下还与二殿下说,是他探望二公主时,二公主与他交代的……”
“也不过是谎话,三殿下就是怕那疫病由二公主传给二殿下,二殿下再过给他,他何曾真正靠近过二公主?更别提二公主近日里越加得病重,早就谁都不见了……”
“到底是二殿下与二公主太拿三殿下当回事,错付真心了……”
“……”
五年前,连珠以感染瘟疫之由,被囚困于寝殿的时日里,连璋勿论走去哪儿,皆能闻见宫婢这般窃窃私语的声音。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说得多了,他便也自觉当了真,可他到底当真未当真,如今才敢直面内心,原知不过自欺欺人。
连璋那时只十二岁,处在那样的困境,救不出自己的亲姊,撼动不得连凤举手中的皇权,只能将无力与愤恨转嫁于了谢昭宁,就着流言蜚语,于心中雕凿出了一个贪生怕死、寡情薄意,能令他尽情迁怒的谢昭宁,借此让他可以不再那样恨着无能为力的自己。
他轻而易举便中了晋帝一箭双雕攻心又离间的计谋,说了太多伤害谢昭宁的话,“非血亲”与“不信任”折磨得少年谢昭宁体无完肤,便连元皇后亦觉如此隔阂已难消解,方才于临终之际那样交代谢昭宁——莫再妄图于这红墙青瓦之中寻求诚笃真挚的人心与信赖……
这世上并非所有的伤害皆可被谅解,亦非所有被谅解后的伤害,俱会在顷刻之间烟消云散,仿佛从未有过一般。
这便是连凤举想要的结果,与此兄弟二人心中竖起一道无法攀越消解的藩篱,便是此后他二人日日相见、时时相对,亦只是徒增煎熬罢了,互相结不成亲盟的皇子,于他而言,方才无害。
谢昭宁闻见连璋所言,意外挑了他一眼,怔忡片刻之后,却又会心轻轻笑了笑。
连璋心思细腻敏感、重情重义又品行高洁,却也孤高别扭,过刚易折,不然也不会轻易便被晋帝所利用,可他如今又早已不是当年脆弱无力的少年。
谢昭宁明白连璋这些年也不好过,只是寻不到勇气正视曾经软弱的自己,也拉不下脸面与他真正的致歉。
他对连璋原便是怨大于恨,经年累月之后,从怨又生出无奈与遗憾,对他只是失望罢了。
“你既不再恨我了……”谢昭宁抬眸,轻声试探道,“那我还能信你么?”
连璋茫然一怔,眸中惊喜交集,人却又像还未反应过来似的,只微微偏头,蹙眉不语,仍是一副冷肃模样。
“二哥,”谢昭宁只定定瞧着他,复又耐心道,“我还可以信你么?”
“你还愿再信我吗?”连璋虽不知他为何这样发问,却已是情绪明显激动起来,冷玉似的脸上泛起些微难以置信与喜色,嗓音抑制不住轻轻得颤。
见他如此神情,谢昭宁心中又是快意又是难过,快意过后,又平白涌出许多的酸涩。
谢昭宁避而不答,只转了话音另问他:“这五年之中,你可曾有一日,想过要为古家一脉之死与陛下讨回公道的?”
“……想又如何?”连璋面上喜色瞬间僵硬,沉默一息方才答他,“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果然,谢昭宁闻言一瞬失落,眸底泛出自嘲的悲意,他们这些长在这皇权之下的人,日复一日、经年累月,似乎已惯了顺从与屈服,消磨掉了骨子里如霍长歌一般的挣扎与抗争。
就像传言中南境之人驯养大象,若是于那小象颈上自幼套了绳索栓于木桩旁,小象既挣不脱那绳索、撞不翻那木桩,待到长大时,便也不会再尝试。即使那绳索于它而言已非禁锢、木桩对它来说亦非峻岭高山。
那绳索从来不曾套住他们脖颈,而是栓住了他们心中的悍与勇。
“是么?二哥不是幼时便不信奉儒家那套迂腐陈规的么?还曾洋洋洒洒写过万字的檄文?小年里头不也才呵斥过太子的假模假式?如今难道已失去那样的念想,跪服于皇权之下了?”谢昭宁讥讽轻轻笑一声,嗓音里蕴着刻骨的倾颓与绝望,带出隐隐约约似悲鸣般的泣音,质疑道,“二哥,战战兢兢、浑浑噩噩、苟延残喘得活着,真的还是活着吗?这话我已第三次问你,不会再有下一次,你今日想好再答我。”
他那状态只不大对,比起前月夜里的挣扎与怨怼,如今温润闲雅的外衣下,像是有甚么东西已然发生了重大变化。
连璋心惊肉跳上下打量了他一打量,骇然于他不同往日的语气,越发蹙紧了剑眉:“你到底想说甚么啊?”
“‘父慈子孝,君敬臣忠’,这八字,你我也偏视太久了,只认准了‘子孝’与‘臣忠’,而我们的亲人与枉死的百姓也亦在地下等待太久,他们也该等到一个公允了。”谢昭宁轻抬一双明亮锐利的狭长凤眸,神色坚定从容中,蕴着一抹似曾相识的果决,一字一顿与他说,“而你,亦是元皇后所出之嫡子。”
连璋闻言一怔,霎时了悟他话中隐义,不可置信惊诧道:“你——!”
“你是不敢,还是怕了?可你若怕了,不敢了——便躲远一些,莫要阻拦我。”谢昭宁静静瞧着连璋,却在言语中罕见得咄咄逼人道,“若是陛下不堪为帝,那位储君亦是无德为帝,这其中缘由,我知,你——亦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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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连凤举下了早朝便往羽林殿中过去。
谢昭宁倚在榻上正喝药,见连凤举也不着人通传,径直便进了他寝殿,忙起身与他行了礼,又让陈宝拾走药盏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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