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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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他独自进城,没跟着去林家,不然难保也要中了人家挑拨。

他暗暗庆幸,登上了县衙的马车,顿时有一股清凉怡人的香气扑面袭来,顿时驱散了车外燥热的气息,叫他心神一振。

父亲是好官,儿子也不俗。

抬眼顾望,马车里陈设着淡青色包绸软垫,车窗也糊着粗葛窗纱,里头又有一道稍厚的绿绸遮光。车门外侧挂着柔软的滕皮车帘,内侧是一副雪白的细葛软帘。软帘中间包边处不知缝了什么东西,竟贴得严丝合缝,下缘也紧贴着车板,人要进去得先拉着帘边稍用力左右分开,放手后两帘又会自动粘合回去,颇有趣味。

车厢里不仅清凉,车头处还有个小食桌,下面几个抽屉里备着鲜果、点心和竹筒装的鲜梨汁、山楂酪、温热的茶水。竹筒不怕摔,筒口和筒盖是按着现代饮料瓶口的样式雕出螺纹的,拧紧了不容易洒,出行时带着方便。

黄巡按亲手拧开竹筒,喝了口清凉的梨汁,啧啧赞叹:“这可要说一声巧思了。”

他不微服出行时带的精巧茶具、点心远比宋家的多,可也没想过要弄这样方便的车帘、竹筒,却不知是有奇巧工匠,还是女眷的巧思?

他身为御史,对着个县令之子、县学廪生也没什么顾虑,直接就问了。宋时便大着脸说:“是我偶然想到的,其实只是在帘子边上包了几块磁石,说破便不新鲜了。两位先生也是北方人,不习惯本地这样多的毒虫吧?回头我叫人送先生一副,装在车上回去。”

竹筒倒没什么可说,叫匠人旋好内外口,比量着深度刻上螺纹,比榫卯结构还好弄。

黄巡按看着那道闭得紧紧的内帘,赞赏道:“宋舍人果然聪慧。我们来时听乡人说,舍人曾制过一种入水不沉的珍异宝物,前头大雨中凭它救了许多人性命?还有乡民说那东西是白毛仙姑所献……”

他转过眼看着宋时,神色温和,却难免带着几分上位者的压迫。

宋时强行装作不知道黄巡按身份,还得配合他交待问题——交待到领导满意为止:“不瞒两位先生说,我其实从不曾救过什么白毛仙姑,也未曾亲眼见过这人,是在唱曲儿人口中才听着她的名字。”

没错,他最早就在歌剧《白毛女》里听说的杨喜儿这个名字。

他貌似无奈地笑了笑:“那乐妇随口编词,也不可当真。就比如当日我在水中救人的,并非什么奇珍,不过是仿着黄河上常用的羊皮筏子,做了套小的、能穿在身上的皮衣罢了。”

那两位都是北方人,自然知道羊皮筏子能凫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武平这里有的是舟船,倒把羊皮当作宝物了。”

宋时也陪着笑:“福建是富裕繁华之地,自古便有许多船上,哪儿用得上羊皮?我当时只是怕有人从船上掉下去,在那么深的积水里淹着,故而做几件能穿在身上的皮袄,万一掉下去也能浮一阵子,等人拿竹竿来捞。”

不过皮救生衣确实挺胖的,那天桓小师兄上堤来找他时,他们俩都套着救生衣,见面只能伸长了胳膊拉手,抱可能都抱不着。

黄巡按听他说起水患,精神一振,问道:“那时水真的有那么深,淹了哪几处地方,城里可有受灾?”

宋时笑道:“可不是深,城里也有几处的水有这车厢底深了。城北鱼溪决了堤,附近几个村子都教暴涨的溪水淹了。还有岩前墟等处,水都没到大腿了,百姓们也无法安居,粮食、家食、农具都顺着飘了……”

他说着说着,脸色渐渐沉下来,郁郁叹道:“若非这场大雨下得太晚,淹得太广,把今年秋天的收成都冲坏了,百姓也来不及补种,家父也实在不愿上书请求朝廷赈济。武平县里凡乡宦、举子、里老……都一体向府里、省里上书,好些有名的才子专门写了请赈济书和减免秋粮书递上去,也不知递到巡按衙门没有。”

巡按大人听他说到自己,仍是脸色不异,含笑安慰道:“这是事关万千百姓生计的大事,黄……大人岂能不理?只怕过不多久就要来武平视查灾情,报请圣上恩抚了。”

他自然知道武平受灾一事,也看了宋县令递上去的那卷请赈济书。虽然这趟来武平也带着那些告状的人回来,要查宋县令贪赃枉法的情况,却也是要看看本县灾情,确定如何处置。

宋时得了他的保证就安心了,垂下眼帘,微微一笑,颔首谢道:“那就借安先生吉言了。”

黄巡按却想起一事来,问他:“武平县上下那么多人写了请赈济、请免粮税的文章,宋舍人可也写了么?我见宋舍人谈吐不凡,应当也作得一笔好文章诗词,可否念几句叫我与田兄欣赏?”

呃……他还真没写。

他原本都是替父亲写详文的,结果这回叫桓小师兄抢着写了。他们师兄弟谁跟谁啊,那不等于是他写了吗?他当时又忙,就没费那个事多写一篇……

如今叫巡按大人当面问起来,他却不能说一声没写就算过去!他眼珠微向左瞟,飞快回忆着当日在王家别业出现的人,写出的文章,整理出有用的信息,对二人说:“那时在下忙着领百姓平整土地,挖排洪沟泄水,没顾得上写文章。不过我原也不是诗文绝佳的才子,敝县还有几位真才子,他们那时作的文章都是我当场记录的,还记得些佳句,两位前辈可愿一听?”

黄大人自己先提了要听他文章,如今听不到他自己写的,能听听本地其他才子的也好,因便点了头。

宋时清咳一声,调整出介绍景点的发音,字正腔真地背诵那天抄录过的、记在心中的佳句,顺便给黄大人介绍作者:“……是林廪生培兄所作”,“是赵廪生悦书兄所作”,“是方增生司敏兄所作”,“是郑附生凛兄所作”,“是徐处士安兄所作”……其中有几个名字听在黄巡按与田师爷耳中竟无任耳熟,分明就是作文章弹劾他们父子的最激烈的才子!

这些人前几天还在宋舍人面前写求朝廷免税、赈济的文章,一转眼却到省里上告,对他们父子不死不休,这是为何?

黄巡按不禁抓了宋时一把,问道:“那时候宋县令开始查隐田了没有!”

宋时抬头看了他一眼,老老实实地答道:“那时水患未退,还提不到重划地界之事……”

他们家和本地士绅原本井水不犯河水,他甚至跟才子们打成一片,交情深厚。这些人恨他们父子绝不是因为他们父子先迫害士绅,或是有别的什么龃龉。完全是因为水退后地界不清,他们为了重划地界不得不重丈量田地,得罪了那些有隐田隐户的大族。

黄巡按重重地从鼻中哼了一声。

装傻白甜装到这一步也够了,再演就要过火。宋时沉默了一会儿,叹道:“安先生丢了东西,我却只顾说县里这些无关的事,实在不像话。好在告状房快到了,咱们过去后就先查窃盗,然后我安排人给两位先生订上等套房,咱们就此分……”

一个“分”字刚出口,田师爷便微微倾身,替大人拦住了他:“贵县的乱子更要紧,怎能为我们耽搁工夫!反正这告状房也是接待告状人的,不如舍人先替我们寻两间屋住,然后舍人做舍人的事,我们安顿下来慢慢等待就是了!”

宋时讶然道:“那怎么好?告状房是给穷苦乡民用的,屋舍狭窄……”

田师爷笑道:“不怕舍人笑话,我来时听了那里一位小姐唱的《白毛仙姑传》,如今尚是魂牵梦萦,盼着能再见她一面,听她一曲。这院子里有佳人在侧,地方再狭窄,住着也舒坦。”

宋时嘴角微翘,强自压抑成一个无奈、迁就的笑容:“两位先生果然是大州府来的才子,惯会风流,我知道了。只是告状房人多房少,恐怕得叫安排一下……

“我也担心二位遇的窃盗与王家有关,如今你们又是乘我的车来的,只恐贼人见着,要牵连你们受害。故此,在这边差役、民壮们清查完告状房人员之前,两位先生最好先跟在我身边。”

求之不得!

黄大人目光转动,与田师爷悄悄对视一眼:虽然他们的车根本是自己弄乱的,没有失窃,但宋舍人这番关心则乱的做法却正合了他们的心意!

第34章

每一位微服私访的大人都觉得自己是陈州放粮的包青天,一定要亲自从穷苦百姓那里听来消息才当真。下面的人就是写上二十万字详文, 配上比ppt还精致的彩色数据图表, 他也觉得你内容造假, 数据不可信,不如自己在民间走上一遭得来的消息切实。

那有什么办法?

只能带他投入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 让领导自己找出真相。

宋时宽容地带着黄大人一行到告状房,并叫看院子的白役替他们腾两间屋子出来——若屋子不够,就找些年轻力壮、不怕搬家的人搬到城南那座告状房。

当下便有几个听见宋时说话的汉子答应着:“我们愿搬!怎能叫舍人为难, 我们愿给这几位老爷腾地方。”

他们当下就要去拿行李搬走, 一个差役跟上去盯着, 另一个则问宋时要不要去东院休息——他来这边,通常都在羁押王家人的院子上房休息、问话, 外面告状人太多, 没有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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