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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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穆被阻在门外, 立于道旁, 看见萧永嘉的身影渐渐出现在了视线里, 疾步迎上, 口称岳母, 向她见礼。

萧永嘉停步, 点了点头, 道了句“你随我来”。

她行至江畔一亭前,停下,注视了李穆片刻, 缓缓地道:“我知你来意。阿弥回来几日了,我瞧得出来,对你也很是想念……”

洛神被带走的这几日, 李穆白日忙碌, 被事占去了注意力,无暇多想, 入夜独卧, 枕畔少了一人, 惟其食髓知味, 方知相思之苦。

闭目, 眼前全是她一颦一笑,声声娇语, 肌肤香暖,又想离别前那一刻, 她胳膊死死抱住自己腰身, 仰脸含泪说不愿走的孩子气举动,更是放她不下。

明日便要上路,实是想她,虽明知自己不受欢迎,今夜却还是忍不住驾舟而来。

李穆目露微微激动之色,待开口,萧永嘉却又道:“她父亲告知了我将她带回的缘故。道你野心勃勃,天生反骨。倘若人人似你,国无宁日。”

“我问你,他可有半句的不实之言?”

李穆目中那缕旎色消逝了。

沉默了片刻,道:“李穆亦愿作太平子,但中原陷落,胡獠逞凶,北伐荡寇,不死不休。如此乱世,非霹雳手段,不能成事。若叫岳母失望,李穆之罪。”

萧永嘉慢慢地点了点头。

“我原本还盼着是她父亲是多心。如此看来,是真的了……”

她望着李穆,眼中渐渐地露出一丝伤感之色。

“这个天下,无人能救。我萧家人不行,门阀士族,亦是不行。我的夫君,从前倒是试过。你别看他如今畏首畏尾,惹人厌憎,他年轻时,无论胆魄气势,抑或上马打仗,并不比你逊色多少,更有世家为盾。”

“但他如此一个人,也输了。”

“李穆,我知你是个有本事的人,也敬你英雄气魄。但我不信,凭你一人,能起死人而肉白骨。更何况,你今日之路,注定是条不归之路。”

“我生于皇家,长于宫廷,见多了皇室门阀、门阀之间为利争斗,不择手段,丑态毕露,乃至彼此仇敌。但若有人想要取而代之,或是一枝独秀,他们便又群起攻之。高峤当年之败,便是败于此。你所面对,更是峻山巨海,想靠一己克服,难如登天。便是高峤容你,旁的门阀世家,也不会不动。哪怕他们之前狗咬狗,也定会联手一道对付你的。你便是三头六臂,通天之力,又如何和天下作对?”

“义成刺史一职,倘若来自陛下指使,我可代你前去拒之。陛下眼高手低,懦弱无能,无人比我更清楚了。早年便有寒门能臣,因陛下野心而丧命,做了替死之鬼。今日你又何必重蹈覆辙?”

“倘若此行,乃你自己所求,我更望你慎重。以你之雄杰,便是不做高氏女婿,地位扶摇,也是指日可待,何必要为无望之事胼胝劬劳,虚耗岁月?”

她顿了一顿,凝视着李穆,加重了语气。

“李穆,我对你很是欣赏,你帮过我,我也很是感激。但身为母亲,我不希望阿弥终身系于一个注定颠沛,乃至奔赴绝路的英雄身上。望你体谅。”

“倘若你重新考虑,我今夜就让阿弥随你回。我亦可向你保证,往后,再不会发生如此之事。否则,今夜就算叫你们见面了,也不过是徒增阿弥困扰,又何必多此一举?”

“如何?”

萧永嘉说完了。

李穆一直没有开口,身影灰暗,和身后泛着江雾的漆黑江面,宛若化为一体。

沉默了良久,他说:“是李穆孟浪了,先前未曾为阿弥考虑这些。日后,李穆若是有命留下,能偿生平所愿,阿弥但凡有需,必无不应。”

他向萧永嘉长揖为礼,直起身,目光最后望了一眼不远之外那座夜色掩映下的她所居的豪庭,转身去了。

他的步伐起先凝滞而缓慢,渐渐转疾,越行越快,终于消失在了去往渡口的栈道尽头。

……

洛神无意从一打杂侍女口中得知消息,胡乱裹衣从屋里跑出,狂奔到了渡口前。

扁舟已去,渡口寂寂,只剩暗波涌动,江雾淼淼。

她在江畔,猝然停下了脚步。

阿菊气喘吁吁地追上,往她肩上加衣,担心她又伤心落泪,慌忙搂住她,哄着回来之时,意外见她并未落泪,竟猛地转身。

肩上衣裳,随了她的动作,滑落在地。

等阿菊反应过来,她人已疾走出去了十来步远。

洛神双手紧紧握拳,一口气来到母亲屋前,连门也未叩,在门外几个仆妇吃惊的注目之下,抬手便推,一脚跨了进去。

父母都在。

萧永嘉正坐于灯下,一手扶额,眉头紧蹙,宛若陷入心事。

高峤在旁,双目落于她侧影之上,渐渐亦是神思恍惚,忽听门口传来“咣当”一声,转头,见竟是女儿闯入了,面庞潮红,双目圆睁,怒气冲天的模样,不禁一惊,唤了声“阿弥”。

“阿耶!阿娘!李穆今夜来过?他来,必是寻我!你们为何不让他见我?”

高峤一怔,看着眼角通红的女儿,下意识地还想隐瞒,慌忙道:“阿弥,你莫听人胡言乱语……”

“阿耶!你还骗我!你当我还是三岁孩童?”

洛神大怒,再次忍不住了。

“当初是你将我嫁入李家!如今你不由分说,将我带回!带回也就罢了,李穆今夜来此看我,为何不让我见?他是我夫君!”

她的目光扫过面前的父母。

“我自己有脚!我这就回去!”

她掉头,转身就跑。

高峤慌忙追。

“阿弥!”

萧永嘉在她身后,忽然唤了一声。

“你站住。阿娘告诉你不叫他再见你的缘由!”

洛神停住脚步。

“阿令!”高峤转头想要阻止。

“阿弥大了,不可能瞒她一世。叫她知道也好。”

她走到洛神身畔,伸手握住女儿的手,带着她转身,双眸落于她的面上,凝望了片刻。

“阿弥,李穆是为英雄魁首,却亦野心勃勃,心怀异志。”

“于你阿耶,怎能容他?”

“于阿娘,他若不肯以你为重,阿娘又怎能叫你伴虎同行,踏往绝路?”

……

洛神彻底惊呆了,整个人陷入了吃惊、伤心,愤怒,又难以置信的境地里。

一口气堵在了胸口,堵得几乎将她心口.爆裂。

她一时无法呼吸,僵硬地立着,一动不动,双眸通红,却流不出半滴的眼泪。

“阿弥!你莫这样!你若难过,哭出来便是!”

母亲抱住了她,抚揉着她的后背,焦急的声音,不断地在她耳畔响起。

良久,洛神胸口的一口气,才终于透了出来。

她双眸圆睁,目光却失了焦点,茫然地从面前向着自己投来担忧惊惧目光的父母的面上掠过。

“阿耶,阿娘,我想一个人处一下,你们莫来烦我……”

她喃喃地道了一句,慢慢地转过身,朝外而去。

……

洛神没有想到。

之前的相处,也没有机会能叫她知道。

李穆温柔强勇的一面背后,原竟也隐了如此睚眦的骁悍野心。

倘若那夜,他和阿耶的那一番应对是真,则阿耶说他心怀异志,乃至乱臣贼子,也是丝毫没有过分。

哪怕他的初衷,是为北伐。

于朝廷而言,乱臣便是乱臣,没有丝毫可以开脱的余地。

母亲是大虞的长公主。

父亲是朝廷的砥柱。

如此门庭之下的女儿,怎能妻与乱臣?

这个道理,无需谁来告诉,洛神也一清二楚。

而来自母亲的那一番转述,尽管,她已将话说得尽量委婉了,洛神依然心碎难当。

面对母亲叫他做的选择,李穆竟弃了她,便如此离开了。

在屋中,在床上,洛神用帐子密密实实地藏住了自己,整整三日,没有下地。

她不想见任何人,也不想任何人看到自己。

以泪洗面,哭了睡着,醒来又哭,直到倦了眼泪,就只想就这样睡下去。

醒来,若能回到出嫁前的那一日,该有多好。

倘知道会是如此结果,当日,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听从安排,就那样嫁了过去。

她开始怨恨那个名叫李穆的人。

对于阿耶和阿娘,也并非没有迁怒。

但是数日之后,当她终于下了床,看到阿耶阿娘的样子之时,忍不住又红了眼圈。

阿娘眼眸红肿,泪痕犹见。

阿耶双目凹陷,神色憔悴,两鬓仿佛骤然又多出了几丝华发。

洛神想再任性一回,继续去怨恨他们,但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却又告诉她。

无论是阿耶,还是阿娘,他们做的事,哪怕叫她伤心难过气愤,但他们,确实有他们的无奈之处。

他们是爱她的。

倘若她有了生命危险,阿耶阿娘一定会是第一个站出来愿意用自己性命去换她平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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